母亲
大姨生弟弟了，外婆要去照顾她。于是将5岁的我托付给一位熟识的拖拉机司机，捎我到邻镇集市与母亲碰头。
我倒坐在拖拉机后箱里，绿色的帆布车厢将我的视线局限在车子后方。土路两旁的树木唰唰地从我眼前飞奔而去，仿佛飞扬的沙尘是它们调皮的杰作。我无心欣赏路边的风景，想着一会儿见到母亲该说什么。
我自小就跟随外婆生活，母亲在我心里只是个影像般的存在，没有外婆的皱纹温暖可感，也没有外婆的称呼亲切动人。
土路坑洼不平，我随着拖拉机上下颠簸，脑海里却怎么也翻腾不出要说的话。我就这么呆呆地坐着，任由身子左摇右晃……
拖拉机终于驶上了泊油路，车速也慢了下来，眼前渐渐出现了摊位和赶集的人，各种叫卖声拥挤着传入耳朵。我在人群里寻找母亲的身影，心想母亲会在哪里等我呢。
突然，车后方出现一个身影——白衬衣灰裤子，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——是母亲！她看到了我，边走边微笑地看着我。我也笑着看着她。
拖拉机与母亲隔着一段距离，但几乎同速前行。我们就这么微笑相望着，没有欢呼雀跃，没有手舞足蹈，仿佛注定般，在茫茫人海里，在时间的无涯中，没有早一步，也没有晚一步，我们看到了彼此。我们就这么安心相望着，微笑相望着……
七年之后，当母亲已在医院去世的消息传来时，我脑海里就反复播放着这个画面——母亲与我咫尺之遥，白衬衣灰裤子，缓步前行，笑脸盈盈，目光如水。
我多么希望就这么看着她走下去，没有春夏，没有秋冬，没有烦恼，没有病苦，走到地老，走到天荒……
然而，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还是走了。纵使我万般不愿相信，她还是走了，再也没有回来……
自此，我不在害怕黑暗。我执拗地相信，那个白衬衣灰裤子的身影会一直在某个黑暗的地方保护着我。
外婆
外婆去世的第二天。
梦，很清晰的梦。
我回家看望外婆，准备返程。外婆突然焦躁起来，一会儿说要去挖芋头煮给我吃，一会儿说家里养了一头猪，让我去看看，一会又拉着我到后院看那颗荔枝树，一会儿又拉着我来到集市，指着一家家店铺，告诉我，这是汤粉店，这是裁缝店，这是卖酸菜的，这是卖猪肉的……
“外婆，我真的要走了！”
“看，这是你小时候外公替你量身高时刻下的痕迹。”
“外婆，我真的要走了！”
“叮——”外婆掏出手机。
我猛然进醒，耳边是该死的闹铃声——“叮——”
外婆入我的梦了！
她那么舍不得我，那么的舍不得！
我知道！我当然知道！我怎能不知道？
它泛滥出了我的梦，缠裹成无尽的悲痛，绞杀着我的心……
一夜不眠……
我回想您多苦多难的一生：您送走了大女儿，两年后送走了唯一的儿子，后来又送走了相伴一生的老伴，坚强得令人心痛。
而今，忍受多年病痛的您也要走了，尽管我们是多么舍不得，尽管我们是多么不愿意，您还是走了……
从此，
世界上最爱我的另一个人也走了。
愿天堂里没有病痛……
从未走远
晚自习课上，她趴在桌子上低声啜泣。我知道她想念刚过世的奶奶了，就写了张条子，轻轻放在她的桌面上。周记本里，她写道：“……您和我一样清楚这是不科学的，但您还是安慰我说奶奶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。非常谢谢您！我没事，只是太想奶奶了，不相信她就这么远去了……”
我留言：她那么疼你，怎么舍得离开你？这事我不选择科学，我选择顺从我的心，我知道她不会走远，也从未走远……
